2015年3月6日星期五

葉老師開咪

  想當年,人稱「大葉」或「大聲葉」的葉Sir退休了,學生為他搞了個榮休宴,筵開數十席,老中青學生濟濟一堂,煞是熱鬧。如此風光,如此溫馨的榮休宴,還是第一次碰到。
  葉玉樹老師是舒眉當年的中五班主任,他教授中國語文、文學和歷史,由於他講課情理兼備又聲容並茂,說到李白、杜甫、黃仲則的詩,他一臉的慈悲惋嘆,為詩仙李白的壯懷逸興而極羡其天馬行空之無窮創意;也為困頓不遇的杜甫扼腕,「安得廣廈千百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說到苦命詩人黃仲則,性情中人的「大葉」則更差點兒聲淚俱下,詩云:「十月寒衣未剪裁,全家都在秋風裡。」
  中國文學世界裡的境界與種種體會,由他精彩萬分的授課,影響幾許年青學子,愛好中國文化與文學的種子,就如此伴隨一生,不斷發酵提升。
  感謝老師,我此後一直由愛看書,以致愛上編書,更矢志不渝要寫好書,冀能像老師一樣傾心於博大的中國文化精粹,並能貢獻自己的所長。
  愛好多多的葉Sir退休後並沒有閑著,他除了讀書、寫字、寫作、釣魚、運動外,更常抽空弄一些精巧佳餚,他府上的「葉氏小廚」早已是學生之間的朝聖傳說。
  慶幸我和外子馬龍經常有機會成為座上客,此中菜式之考究,總令人嘖嘖稱奇,回味再三之外,每道菜尚有不少故事可以一說呢!
  在葉氏小廚吃晚飯,能和老師相聚,誠為樂事,而葉Sir一直透過輕鬆閑逸的飯聚,繼續為眾弟子把脈人生,有酒當歌,共啖佳餚之際,葉老師就輕輕點撥了尚在迷途或遇上問題的小友們。人在小廚中,往往深深領受到當中綿綿的情意。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他總把學生放在心上,從沒有忘記那些年這些年的人臉。
  每年耶誕,葉老師又寄送他的聖誕祝福,他說「紙薄詞蕪老天真,一年一度總關心,任教數碼譏愚頑,新情舊情付與君。」,我收到直要感動得不能言語,是的,有緣做他的學生,真是此生最大的幸運之一;還記得,畢業那年,我抽得葉Sir親筆書字的「麥克阿瑟將軍為其子禱文」,種種對學生的期許與鼓勵,都寄寓在這篇禱文中。
  主啊請陶鑄我兒,在堅強、勇敢之外,更使他心靈高潔,目標遠大,瞻望將來但永不忘懷過去……主啊!請恕多求,還望賦予豐富幽默感,賜予謙厚,使他明白真正偉大源於樸實無華,真實智慧來自虛懷若谷,真正力量來自謙和蘊藉……這一直也成為我人生的座右銘。
  葉玉樹老師最近更忙啦,他現在被邀擔任「香港新城電台」的節目主持,多月來,在電台聽到阿Sir的聲音,真教他的學生們高興。「阿Sir開咪呀」!桃李滿門的他,這段時間收到不少海外學生的激動來郵,哎,想不到在大氣電波中可以聽到老師的聲音,老師,我是如何的想念你!



























 


.此文初載於2015年3月7日的《明報》(明藝)

2015年1月3日星期六

最愛書店不夜天


  無論去到天涯海角的哪個國度,我總會尋找一間可以滿意勾留的書店。過去了的夏天,曾因書展關係,到過廣州和北京,而在這兩個地方,同樣找到令我非常留戀又樂而忘返的地方──書店中的極品──24小時書店。啊!我想呆多久也不相干。

  廣州的1200 bookshop書店,位於接近繁鬧天河區某個偏街的老房子。店開在三樓,長長的木梯級及兩旁滿滿擺放像攀藤植物般的書籍,非常的吸睛,呵,因為那些書都是曾經名動一時的好書,單看書名,就要心跳一下,到了店內一問,才知道那是不賣的,它們是妝點這間書店的寶貝兒。

  悠悠晃晃在書店裡浪蕩,新書還不少,國內國外都網羅,書香處處,中央還有一處小酒吧,可以去點飲品、三文治等。……那個晚上,我九時多到,已差不多找不著位子,難得在小沙發坐下來,捧了好一疊書,準備挑燈細閱,卻斜眼看到對邊的書蟲,伏在很多散亂的各式各樣書上睡得香甜,看來他在此已「泡」了一整天,可能是24小時過外啦!

  睡覺也好,看書也好,這兒有一種不干預,不多話的氛圍。說不出的恬謐。店家與看書者滿有默契的過著自由、散漫和不知漂浮到那兒的辰光,跟外邊世界的百般喧鬧、千種浮華,就是與這兒沾不上邊,歲月靜好,彷彿在這裡一下子尋著。

  如是,有兩個晚上就在這兒樂悠悠的,開宗明義的大看好書,往往不言不語又或感觸連連,為書內的作者及其世界而意亂,最後的終結,是回香港時手上多了兩大袋寶書,噫,來到寶山當然不會空手回。

  九月初在北京,天氣已微涼,晚間尤為舒適,某次在計程車上看到24小時書店字樣,翌日晚上跟朋友吃過填鴨就跟著來尋這書店。

  妙!到了書店,方發現所有座位已有人滿之患,他們皆有備而來,茶水小吃甚至防寒外套都出動,個個坐得舒適自然,彷彿這安全明亮、圖書館般的大堂,可以奉旨不理外邊天崩地塌,在此看書一宵,隨後擁著書呼呼入睡,發一個書中自有黃金屋的夢也沒人干涉,書香裡入夢,正是讀書人嚮往的處境!



 













.此文初載於2015年1月3日的《明報》(明藝)

2014年11月9日星期日

阿逵的露台


  在記憶某個角落裡,總有著如此一方純美動人的淨土,同樣春夏秋冬的過度,但這處回憶不會忘卻,不會因歲月磨損而淡忘……

  那年那月,是九七前的光景罷,我們最喜歡又最樂意留戀不去的,是阿逵在跑馬地毓秀街那幢老房子。他與這老房子的因緣,是因為擔任電影美術指導工作,為了找景拍戲而看中這處。業主見他如此欣賞房子,自己又放著不用,就讓他在電影拍攝後租下來……

  起碼有十年光景以上,朋友來又去,去又來,大家不時會在阿逵的老房子碰面。聽音樂、聊天,又或只齋飲紅酒,又或是自彈自唱一番,似乎從來毋須預約,只要一個電話知道阿逵在,那晚上就自然成為一個文藝沙龍。

  最難忘是,當年的秋夜,正是如此時節的秋意無限,逵兄或某人買來一箱大閘蟹,大家就來個長夜漫漫的吃蟹、談文論藝、話梅紹興酒呀作伴,多少年的秋天,就不願時日輕輕過度到寒冬去。

  在香港生活,一切當然難以永恒,因為地產蓬勃,樓房值錢諸如此類,隨著阿逵的房子被業主收回後,好夢難尋,沒有那個朝街的露台,沒有藝術家那些抽象彩畫的偌大背景,沒有了地下那家買雜貨的好玩人家,一切都變了調。

  當然,最諷刺的,未幾我們再度走過那老房子,唉,阿逵的露台,竟變成了某某酒家。

  曾想過哪天上去吃個晚飯,緬懷一下,可回心一想,那些貴氣庸俗的酒家裝修,是無論如何聯想不到舊日情境去的,只有低落難過,於是作罷。再之後,那地方居然又換了超級市場的招牌,就更沒興趣登臨了。光陰不會凝住,但記憶可以。

















 
.此文初載於2014年11月9日的《灼見名家》(www.master-insight.com/content/article/2455)
 

2014年11月1日星期六

香江大師

  銅鑼灣為何名銅鑼灣?說這話時,江啟明老師的眼睛骨碌碌的滿是捉狹。
  他是「老香港」,而且喜歡四處跑,幾乎每處地方都留下他寫生的足跡。
  他靜待答案。
  「因為銅鑼灣形似一個銅鑼吧?」唯有憑空想像理所當然靠估。
  哈哈哈!一陣得意笑聲之後,他慢條斯理道出:「因為當年海中──現今的維多利亞公園所在──有一大石,當巨潮湧至,海浪拍打石上,其響聲有如打銅鑼,遂有此名!」
  江老師是一本活地圖、活字典,許多地理掌故娓娓道來,引人入勝。
  當年的我,也曾跟著他走遍香港寫生。他的學生為數著實不少,印象中各行各業皆備,江老師曾笑說:「我有許多學生皆不屬畫家之列。」
  說來慚愧,我也是其中之一。
  當年我是新聞系學生,但雅好藝術,尤愛街頭風景,於是每個周六帶著畫板隨老師走到哪就畫到哪。畫藝雖然一般(有點辜負了老師),但心中得著的,是藝術薰陶和心內滋潤,影響了日後對生活的審美眼光和對真善美的追求。
  數年前,他曾有眼疾。「幾乎瞎啦!」他說來還是笑嘻嘻的,倒是我們聽來也覺驚心。「一次送院,竟讓我遇到救星,那位大夫對我說『哎,你是江老師啊!我曾是你學生呢!』世界真細小,而大夫竟是在醫院主理眼科的大國手!」
  於是,眼睛在大國手悉心照料下,康復得九成九!

  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其實也是「福報」,江老師教學生是一片真心,跟隨他的弟子日後不論畫藝如何,總是對他心存感激,包括我。





















.此文初載於2014年11月1日的《明報》(明藝)

2014年4月3日星期四

萬茂里的歲月


  歲月無聲,物換星移。腦海中某個角落,總有不因流光而忘卻的一些人一些事一些影像。
  港島皇后大道東近金鐘依靠山邊的那幾條小街,其中有一「萬里」,就是一個我腦海中特別的所在。
  八十年代初的灣仔,那時尚未有隔鄰的太古廣場,星街前後也沒有豪宅和高食肆。一切都是那麼質樸,自然。
  曾經四年歲月,我幾乎每天都來到這裡,沿著斜路往上走,過了陳樹中學,再走一段路,很快就來到那幢數層高的樓房,我的大專母校--樹仁學
  這時的我閉上眼睛,腦海中的影像更加清晰,里的早上,許多時會得看見一對夫婦在學校前迎接我們這些莘莘學子。
  他們正是創建這所學的嚴母慈父──鍾期榮校長和胡鴻烈校監。  
  在萬茂里的歲月,是忙碌又愉快的,我唸新聞系,大一時就深覺幸運,這裡雖然規模不大,卻有鴻鵠之志,課程水準高外聘請的老師皆是一時之選……國學老師是宋郁文、中國文學司馬長風教翻譯及新聞系主任是同老師,還有教新聞採訪的陸鏗和電台廣播的瑞卿、戲劇的李援華……
  萬茂里之外,有些日子我們也會在跑馬地一座小別墅上課,三層樓的舊房子,房間非常的大,外邊的小花園則放著兩張乒乓,課餘還會在這裡乒乒乓乓的玩一陣子。後來才知道別墅原是校的家。
  那時有些同學在背後說校長的閒話,說她很惡,又專制又獨裁諸如此類。因這些道聽途說,遇上她就感到幾分緊張當然,對世情還不甚了解的我們,又怎能明白她為了辦好樹仁付出的辛勞與奔波
  要興辦一所大學,談何容易?既要有強大資金建設校園、購買設備,也需極大魄力策劃完善的課程安排與銜接,還需聘得願意效力的良師助陣,一起構建學院精神,此外,更要為即將畢業的學生鋪路,尋找實習及就職的機會,凡此種種,我們這位「樹仁之母」,鍾期榮博士一直孜孜不倦,無私的奉獻她的精力與心力。
  而為了堅持大學四年制,她更拒絕了政府資助,獨排眾議,特立獨行,她不欲樹仁偏離世界主流,也深恐影響學生之未來……
  古今成就大事業或大學問者,莫不如王國維《人間詞話》之所言:「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為伊消得人憔悴,衣帶漸寬終不悔……」
  鍾期榮博士有見當年香港大學學位之嚴重短缺,毅然興辦樹仁,凡四十餘年之辛勤灌溉,由大無畏開拓者,到守護大學成長,她放棄安逸的生活,耗盡家財,還要「仆心仆命」的保住院校。「樹仁」得以正名那天,電視台訪問時,她說:「大家要守護這個名!」
  「樹德立仁」正正是賢者伉儷二人數十載來以身作則,樹立起來的典範。感恩於前人的努力提攜,造就無數學子的美好前途,期望生命影響生命,學生們與後來者自不能稍忘其宗旨與偉大之教育使命。
 

 .此文初載於2014年4月的《明報月刊》。

2014年1月3日星期五

王司馬牛仔父子情

  九龍公園內,有一條「漫畫星光大道」,大道兩旁屹立24座代表香港漫畫家心血結晶的漫畫人物雕塑,老牌人物如老夫子、13點、王小虎、步驚雲;新晉如麥兜、老少女和白貓Q小子等等。
  其中一座雕塑的主人有點特別,就是他已經離開了我們三十年的王司馬。
  雕塑是口碑載道的《牛仔與契爺》。
  王司馬(1940 ~ 1983),原名黃永興,廣東新會人,於澳門出生及成長,中學時已因熱愛漫畫而開始創作,18歲時以筆名王老吉在《澳門日報》發表首幅漫畫作品。
  在此期間,王司馬已創作了「牛仔」的雛型,不過形象並非日後的大頭小子,而是戴著牛仔帽的頑皮小傢伙。
  1961年,王司馬遷往香港定居,除了在胡樹儒(曾製作老夫子動畫的漫畫前輩)的電影廣告公司工作,公餘時間則發表漫畫於《漫畫世界》、《漫畫日報》及《星島晚報》等,王司馬的筆名亦於此期間誕生。

漫畫好友天南地北

  1966年,王司馬加入《明報》,主要從事專欄版頭等美術工作。
  當時報館的薪酬普遍偏低,若是編輯就會在副刊上寫一兩段專欄以增補收入;而美術編輯如王司馬,則順理成章開設了《大小姐與契爺》漫畫專欄。
  王司馬,也畫插畫,畫風深受同是插畫家的好友董培新影響,俊男美女的造型及流暢線條,在報刊上深受歡迎。
  他倆同是音響迷,據董培新說,他們往往一邊伏案寫畫,一邊托著電話筒「煲粥」,內容天南地北無所不談,而更多的是甚麼「音箱」的效果好,甚麼「音響線」更能完美體現黑膠唱片的原音等等。
  上文說過,王司馬在《明報》的專欄是《大小姐和契爺》。其時,「牛仔」只是偶爾登場的配角,到了後來,牛仔的角色漸受歡迎,現實中的王司馬身為人父,也從兒子身上感受到很多有趣的生活題材,這一點非常重要,若無真正的生活感受,《牛仔與契爺》的漫畫題材不可能長畫長有,而且每有神來之筆。
  於是,順理成章地把專欄改為《牛仔》。

為人謙厚做事認真

  王司馬為人謙厚溫馴,跟當代的香港漫畫家均有交情,除了董培新特別要好之外,他與王澤也十分投契,經常在彼此的專欄Crossover,老夫子跟契爺互相整蠱鬥嘴不亦樂乎。
  除了膾炙人口的《牛仔》四格漫畫之外,1973年開始,以狄保士筆名發表時事漫畫。他找尋現實生活中的荒謬點,以「溫馨提示」式的嬉笑來作出批判,這種王司馬式的溫厚畫風,也獲得很多讀者的認同。
  在這個時事專欄上,他非常堅持背景的寫實效果。據說,他曾因為需要寫一個紅磡隧道口的背景,一時又找不到圖冊資料而專程乘車去到該處寫一幅速寫回來。而這與他師從嶺南派畫家王鼎平學習繪畫有關,他從這位老師處學會做人的應有態度──做事要認真。
  八十年代初,王司馬的畫技趨於成熟,堪稱意到筆到、揮灑自如之際,卻於此時不幸發現患癌,且患的是至為凶險的骨癌。他跟病魔搏鬥了大半年,終於1983927日撒手人寰,年僅43歲。天妒英才,令聞者深深惋惜。
  王司馬過身後,其筆下之漫畫人物《牛仔》,一些漫畫好友曾思量過可否代其繼續下去,但可惜計劃不了了之。想來摹其筆法及造型不難,難在沒有他那濃濃的父子情作為根本,不可能畫出《牛仔與契爺》的神髓。

三十載讀者猶憶記

  匆匆三十年過去,至今問起現在的八、九十後,想不到仍有很多年青一輩表示知道這位漫畫家和牛仔的存在。大抵,王司馬英年早逝,遺下愛妻幼兒,其人其事更令牛仔之父子情深入人心。
  故此,在尖沙咀的星光大道漫畫人物提名期間,就有《牛仔》的提名,及以後的高票當選。
  王司馬的漫畫及文化界朋友,在一次偶然的聚會中,有人提到王司馬離世三十年,卻不見有何紀念活動。一說之下,原來尊子和盧子英已有計劃在明年舉行一個王司馬畫展。但是陸離建議,何不在今年2013年舉辦一個王司馬卅年紀念作品展?即使因時間倉卒而不夠大型也沒關係。
  於是,曾是王司馬同事兼漫畫家及收藏家的楊維邦,便立馬聯絡澳門「瘋堂十號創意園」的陳偉輝(漫畫家亞正),計劃一拍即合,成功在王司馬的出生地搞了一個《王司馬紀念作品展》。


港澳漫畫家繪畫紀念

  20131115日開幕期間,港澳兩地的漫畫家濟濟一堂,一起回顧王司馬的作品,各漫畫家之前已繪畫紀念畫板,包括(以來稿次序排列):許力進、尊子、飯尾太郎、馬龍、阿Pink、張萬有、李仕活、馬仲、李惠珍、伍尚鈞、杜琛、利小容、謝志榮、小雲(楊維邦)、野人、一木、智海、連紹彤、盧子英、人丁口、林紀陶、阮大勇、譚宇正、伍尚豪、曹長雄、陳培、亞正、董培新和王澤。
  此稿刊出時,展覽已經完結,未去過而有與趣的讀者,除了在此「感受」一下之外,期待明年,在香港將會有一個更大型的王司馬作品展,讓我們有機會重溫一位成長於六十年代,帶給我們幾許溫馨回憶的漫畫大師的作品,及得以一睹其珍貴原作。
  誠如澳門創意園展覽場刊緣起所說,《王司馬作品紀念展》在讀者及漫畫同行們心中期盼了三十年呢!
 .此文初載於2014年1月的《明報月刊》

2012年10月1日星期一

蘇州平江路上


  我說,想到蘇州去看看。

  祖籍蘇州的朋友表情豐富地皺皺眉,說如今的蘇州不好看了,當年呀……。我明白的點點頭。

  當年的蘇州我也看過,現在全國過度發展,許多地方因此喪失了原來的味道,但我就是想去看看今昔有何不同。

  打從新聞系起,我常利用暑假寒假遍遊大江南北,國內許多地方都曾留下雪泥鴻爪,夢裏夢外,青歲月的美麗回憶都繞着祖國的名山大川轉呀轉。   

  始終是中國人,對自己國家的山水與人物,都有着別一番的情意和體會,到北京登上萬里長城,會聯想到漢武盛世與匈奴之入侵;到南京中山陵,就思緒縱橫孫中山先生當年革命黨人的起義;到上海就會憶起其紙醉金迷的往昔……。

  於是在上海公幹,趁着空檔,也趁着高鐵之便利,乘了約四十分鐘火車來到蘇州。

  蘇州的名勝及園林勝景,虎丘網師園拙政園等,早年皆已到過,今番重來,想要尋回往日的寧靜適,怕是一份奢想吧!就以寒山寺為例,只見寺院內外皆人頭湧湧,未到寺門已覺紛擾襲人,再加上一些做小生意的,他們不停在那兒轉悠及招徠,老實說,寒山寺的鐘聲,真是今難勝昔!太多雜音了

  往年但覺到了此寺,一份恬淡出塵的詩意縈繞心頭,「姑蘇城外寒山寺」,就因在城外,環境與氣氛皆較為清靜散淡,再想像一下「夜半鐘聲到客船」的那番感受,倍覺那空靈的鐘聲震盪到心坎裡,特別的清澈,特別的發人省思。詩人在客船中想是思念家人,而我當年除了懷古外,也正處於思索人生的年齡。

  辭了寒山寺,就到平江路一走吧!從喧鬧的干將路東頭的北側走下來,就是平江老街。蘇州人說,「先有平江路,後有姑蘇城」。可見老街的悠久歷史,現時這街上仍是古時格局,河街並行,水陸相鄰,平江河不寬,但也足夠兩艘小船漫遊其中。

  在今日逐漸現代化的蘇州,難得尚能找到這一大片的淨土平江路是古城中最後保存着原來樣貌的街區,堪稱古城縮影。水巷人家、小橋流水、粉牆黛瓦甚至楊柳巷、曉風殘月皆可以在這兒遇上,而那些臨水窗戶、河中小船特別富有一份思古之幽情,令人聯想翩躚。

  想像也許幾百年前,那處可能是一座臨水的酒樓式茶館,客人踏舟而來,船靠石埠,拾級便進來小憩或用餐,別有一番詩情呢!

  白居易有一詩描述蘇州,詩云:「遠近高低寺間出,東南西北橋相望,水道脈分棹鱗次,閭棋布城冊方。」平江路上的人文風景正正與其描寫的相吻合呢!

  聽說平江路上有着許多名勝古,名人故宅、園林寺觀和千百年的古橋牌坊,順步在此漫遊,走在充滿歷史味道的長街與小巷,在在令人心情都帶着異樣的感覺。我們閑適的在此晃來晃去,看到的景象,好像某處古樸的大屋,又或攀滿老藤樹葉的宅門,細心看看招牌,竟就是書中所云的顧頡剛故居、清末狀元洪鈞故居等,一時腦袋兒就臆想起當年文人雅士,才子佳人、狀元爺等早已湮沒的如煙往事……

  回到現實的景況,平江路沿街兩側,都是帶著古意的小店,咖啡店、酒吧、小館、藝術品小店及時尚服飾店等,又把人從往昔扯回塵世的紛擾中。

  而我們在平江路上,最為愉悅的事情,除了順心順意漫遊水巷人家,在石橋上留影,或賴在河邊寫生外,還遇上了意想不到的書店和蘇州評彈表演。

  的天之城》書店正是我夢寐以求的書店形式,它裏裏外外的設計及氛圍,彷彿也是自己所熟悉和曾夢見,抬了書就在木椅子坐下來,看呀看,不勝歡喜,他們還供應咖啡、奶茶及蛋糕等,又非常體貼,買咖啡竟有貓杯送。跟着開開心心的在貓空看了半天書,而最令人妒忌的是,這夢中的書店不是開在台南,不是在香港的上環,竟是在這處處歷史的蘇州水巷人家中。

  到了掌燈時分,到書店外邊晃悠,竟又有另一番風景,隔壁人家,他們或許是下班回來,或許是已吃過晚飯,就都在那水巷邊或話家常,或下棋,或做作業,對喜歡平江路的遊客,更是份外親切。又由於兩街夾河的水巷,河道兩邊都是小街,就是夜色漸濃,在異地的星空下,只覺水巷幽幽,書香與人情味皆濃得化不開。

  書店要關門了,我們戀戀不捨,打算翌日再訪。這邊廂離開了,向前再走,竟有叮叮咚咚的妙曼樂音自不遠處飄送而來,難道是聞名的蘇州評彈?

  對!跨過石橋,另一邊臨水的庭院深深裏,竟是一處可欣賞蘇州評彈表演的茶館,滿心歡喜的走進去,坐下來。才驚覺觀眾極少,連我們在內,也只有兩枱客,而表演的都是名家,席中還加配上點茶,極富蘇州風情,遙想舊日也曾在劇院等欣賞過評彈,但來到蘇州,不聽評彈怎成話,遇上了,真好

  北京奧運那年,也曾連續幾天跑去北京南鑼鼓巷的「小新的店」喝咖啡、看書報去,那兒同樣由古老街巷的胡同變身,在京城裏出現,份外清新可喜。但願這些歷史老街在發展上仍能保持往日特色,不讓商業元素過度蓋過歲月和歷史遺留下來的風韻和情味。




































  .此文初載於2012年6月的《明報月刊》